孩子, 今年就別為我慶生了, 來參加晚宴的人泰半我都不認識, 他們公式化, 循例向我打恭作揖, 似乎無甚誠意,我不能感受到幾許溫馨. 禮物也從簡吧, 你不曉得我真正渇望旳, 三年來你買那些貴重的, 我不捨得啟用, 擱在抽屜裡. 週末也別帶我去快餐連鎖店, 那處吃的, 只是你幼女的最愛.
孩子別一直催我去復診 ,醫生配的藥, 有紅的,白的, 青色,黃色, 吞的,塗的, 我不厭其煩, 又戰戰競競小心寫下, 惟恐有差錯. 往往稍後那備忘錄就不翼而飛了. 假如白色的降血壓, 紅的控制血糖, 青的利尿, 是誰教它們何去何從 ? 怎樣分工合作? 葯丸體積不大, 用我不靈活, 沒勁的手, 很難切開兩份, 要四份之一更考人手藝. 不如痛的時候多服用, 不疼不癢就免了.
孩子別叫人替我整理衣著, 你小時我從不假手予人, 你的尿布我親自洗滌, 不嫌那異味, 為何現在連傭人都緊皺眉頭, 繃着臉, 甚麽時候還我尊嚴, 幾時償我自尊心?. 別常常叫我洗澡, 外面的陽光猛烈, 室內卻有涼風習習, 我的四肢冰冷, 腰, 背, 都僵硬, 隱隱作痛. 驅風油, 萬金油不見得難聞. 你小時也不愛洗澡, 我不曾生氣, 還哄你抹嘴, 擦鼻子, 由你挑選愛用的毛巾, 最常穿的藍衣黑褲. 我就偏不喜歡印有字體的背心, 圓領的T 恤, 你都不察覺.
我竭盡氣力, 走路緩慢, 就如你所形容-----像蝸牛. 你兩歲時又何嘗不是舉步蹣跚, 心裡有恐愼感, 我讚你勇敢, 可愛, 你當年的偶像已淪為小配角, 行人乙, 累贅, 遲鈍. 說真的, 我也覺得遲暮, 與高科技時代脫落, 用電腦牽強, 僅有三招..啟動, 贊, 退出. 甚至早餐吃過甚麽也記不起, 倒是小學六年級畢業照的每位同學, 姓名我都能確認. 近來那些年紀大的老師, 和完全失去聯絡的同學, 都會在我做夢中出現, 陰森森的指我掉隊. 醒來時我有滿室人走茶涼的冷落, 無限的孤獨, 夜是那麼的無奈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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孩子別偶而把我留在那陰深的大屋裡, 住客邋遢 , 身體, 指甲,頭髮,衣物都髒兮兮的, 他們都愛偷我的, 借我的, 又沒文學水準, 既不懂唐詩宋詞,也不認識莎士比亞, 更相信我說的所謂愛新覺羅, 愛迪生和愛因司坦是同一國籍, 他們講英語帶假洋腔, 文法卻一無是處. 你與小朋友鬧別扭時我曾陪你悶坐, 發呆, 怎麼現在我得陪那群糟老頭渡過大半天? 可記得你要打破撲滿, 花你畢生儲蓄, 央我一起渡過週末, 現在我寂寞, 也潦倒, 就算有錢, 也會是寸金難買你的寸光陰吧.
孩子, 早年一直充當你提款機的老爸, 現在要靠耳聾機, 洗腎機, 以前享受按摩椅, 現在開始依靠輪椅. 孩子我厭倦了這亳無精彩的漫長日子. 罷,罷,罷, 希望有天不必起床. 當我醒不過來時, 且讓我悄悄離去, 不讓那些平時都不打招呼的人, 帶着墨鏡, 肅立在我照片前, 表示哀悼, 又刻意把我的人品, 才華, 以往, 講得天花亂墜 , 把我比喻成十全十美, 天上有, 地下無那類. 雖說塵歸塵, 土歸土, 我倒希望能完成當年加入海軍的願望, 四處為家.... 讓花瓣, 海鷗送我一程, 乘風到太平洋, 任海水陶盡我的夕陽, 煙霧罩着我遺下的一點點光輝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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