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六九年二月(農曆正月)廿八日對我來說是一個很有紀念性的特殊日子. 那一天我在弟妹和母親的依依惜別之下, 我邁向了人生的另一個里程碑, 含淚揮別了家人 至親好友 我的第二故鄉---怡保, 還有心中牽掛的故人, 只身到百里迢迢以外的彭亨州直凉華小去當臨教 . 從怡保到直凉, 十個小時以上的路程啊, 走過那險峻, 九曲十三彎的文冬山 , 越過連綿不斷的橡膠園 ,一路上只見膠樹不見人 ,車一走過便揚起了漫天的塵土 那種荒涼淒清的景象 ,若非身歷其境 ,是很難想象的.
到直凉的那一天是大年初三, 在校長及同事們熱誠的接待之下, 我渡過了第一個離郷背景的長夜. 第二天一早梳洗完畢,吃過早點,上課鐘聲一響, 正式開鑼, 我當老師了! 事隔四十二年, 當時的情景至今仍歷歷在目. 前塵往事, 點滴到心頭, 當時的我不到二十歲 ,身上穿着母親為我臨時趕做好的紅色連身裙 ,直髮, 頭上繫了一條粉紅色的絲巾, 滿臉的稚氣 ,手裡拿着一條細長的籐鞭, 雖然膽怯, 但仍裝着若無其事的走進課室,
"新老師來了, 那麼年輕, 不知會兇嗎?" ,
"噓, 別鬧了, 她在看我們呢 !" 學生們在私下評論.
那是我在直凉華小的第一堂課, 五年級的學生, 好些連英文字母都認不全, 怎麼教呢? 離家前父親曾給了我一些教學的竅門, 有兩點是我永遠記得的. (1) 教學前先引起學生對學習的興趣 (2) 因才施教. 這兩個竅門使我在漫長的教學生涯中受惠無窮. 話說回來, 那一節課, 我一共唱過,教了三首英文歌曲, 幼兒園的”ABC song” , 簡單易懂的"小星星",” Twinkle twinkle stars”, “Row, row, row your boat” 一節課下來, 三首歌曲連帶表情都學會了, 學生們唱得高興, 我也沾沾自喜, 因為我知道, 他們已經喜歡上了我這稚氣未脫初出茅蘆的小老師, 開始准備學英語了.
放學後在宿舍裡仔細的看了校務處給我分配的功課表, 竟然有十節音樂課, 樂不可支. 當年的兒童歌曲, 從一年級的"大蘋果" 到五六年級的 "西風的話", "送別", "可愛的一朵玫瑰花" 等, 我是無一不曉, 無一不能唱啊 ! 音樂課在早上十點休息時間過後, 帶著歡愉的心情, 我以輕快的腳步, 走進了課室.
"老師, 我們正在學唱 "蘭花花", 您會唱吧?"
不得了, 六年級的學生考起我來了. 定晴一看,站起來的小男生, 個子跟我一樣高, 五官端正, 一臉旳酷, 是個翩翩美少男, 他又加了一句, "我是甚麼歌都會唱的." 幸好我有備而來, 也算是高手. 清了清喉嚨, 高歌一曲 "蘭花花", 洗耳恭聴之後, 他們竟然給了我如雷的掌聲, 總算口服心服.
兩個星期過去了, 開始適應也逐漸愛上了教學生涯. 學生們多數家境清貧, 父母更為要養育衆多的子女從早忙到晚, 而這些年紀小小的孩子們放學後都是小當家, 女生要幫忙照顧弟妹,料理家務, 男生則要收膠片, 做粗重的工作. 溫習功課的時間少之又少, 學習成績是不理想的, , 但他們敬愛師長, 純樸善良, 在孩子們天真無邪的臉上, 在他們毫不造作的言行舉止, 我看到了人性光輝美好的一面, 找到了真, 善, 美. 我知道我今生今世, 再也放不下教鞭, 立志要成為一個諄諄善誘的良師.
當了八年的臨教, 每年的十二月尾都為明年會否被續聘而苦惱, 徹夜無眠. 一九七六年六月, 我終於被選進第六屆假期師訓班, 父親在逝世前, 總算親眼看見這個我行我素, 使他老人家傷透腦筋的女兒找到了可托終身旳職業, 當時爸爸在信上說:"丹楓妳苦等了八年, 終於進了師訓. 我心中的快樂, 非筆墨 ,言語能形容....."
四個月之后, 父親走了 ! 我有幸能及時捎起他一個最好的消息, 也是身為女兒的我最後送給他, 令他老人家最感 欣慰的一份禮物------那就是我將受訓成為合格老師. 教學生涯三十六年. 在莘莘學子的陪伴下走過悲歡歲月, 雖曾經過風風兩雨, 也曾因受委屈而心酸落淚, 待遇又是那麼 的菲薄, 但內心卻是富足的.
“橫眉冷對千夫指, 俯首甘為孺子牛", 總算不枉此生了 !
後序: 謹以此文, 悼念辭世三十五年, 勞碌一生的父親, 我們父女相處的時間很少, 但骨肉情深, 與生俱來.
我是天主教徒,不該也不可相信,有來世今生, 但心中總是有這樣的呼喚:
" 親愛的爸爸, 願來生重續父女緣, 彌補今生情大太暫"
12/11/2011 完稿-----蕭丹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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